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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篇文章是助教以前課堂的小心得,因為無法在課堂上與大家討論金鎖記的內容,所以貼上來讓大家參考。


七巧--

       七巧是張愛玲聲稱筆下唯一徹底的人物,究竟是如何徹底,必須去細細考察《金鎖記》。徹底意指著從頭到尾執著不變,如此「徹底」是由環境所造成的。金鎖記的開頭是自兩個小丫頭的談話開始,在從剛陪嫁進姜家的丫頭鳳簫的眼中早已看出七巧的俗氣,經由小雙的闡述道出了曹七巧的身份來由,她是一個市街上麻油店的人家出身,與姜家門不當戶不對,但是因為二爺是個殘廢,所以找不到門當戶對的妻子,於是先找了七巧做為姨太太,之後因為不再另娶,所以就將七巧扶正。在這兩個小丫頭的口氣當中,對於七巧充滿了鄙夷,也藉此可以看出七巧處境的困難,除了她自己以外,沒有人會同情她,於是她只能自己護衛自己,造成個性上的扭曲。不僅僅要相信自己,而且要緊緊抓住她用青春所換取而來的物質生活才能給予她存在感。
七巧的處境一直讓我想起紅樓夢裡的趙姨娘,趙姨娘在紅樓夢裡眾人眼裡是個偏房側室,因為生了兒子所以才能在賈家佔有一席之地,趙姨娘口無遮攔,處處惹人生厭,太太小姐們覺得她粗鄙,趙姨娘只有靠自己發聲,爭取自己的權益。她們所身處的狀況是一種「錯位」,在傳統當中「力爭上游」的女性,是可憎的。她們憑藉著婚姻獲取了原本身份地位不可能得到的權勢財富,這是在傳統社會當中唯一合法的方式,但是她們的處境仍是艱難,因為這種「非份」之得,使得旁人看不起她們。
以女性主義的眼光來看,七巧正是父權制下的犧牲著,不僅如此長白與長安也同樣是如此。這不是說張愛玲就是女性主義者,而是在《金鎖記》當中彰顯的正是一種父權制體系的壓迫,使得七巧無法找到生命的出口,形成她一生的悲劇。
  張愛玲巧妙地使用「金鎖」做為篇名,恰恰好說明了七巧的一生,一個榮華富貴的人生鎖住了一個女人的一輩子,不論是身體或是心靈都逃不出這黃金打造的牢籠,最後這個牢籠成為她護衛自己最好的武器。最明顯的例子是她拒絕了三爺季澤的誘惑,「七巧低著頭,沐浴在光輝裡,細細的音樂,細細的喜悅……這些年了,她跟他捉迷藏似的,只是近不得身,原來還有今天!」七巧沉醉在季澤的甜言蜜語,但是隨即又警覺到,這可能是個美麗的陷阱,「他難道是哄她麼?他想她的錢-她賣掉她一生換來的幾個錢?僅僅這一轉念便使她暴怒起來。」最後季澤談到賣地換錢時,七巧暴怒更是不可收拾,「…突然臉一沉,跳起身來,將手裡的扇子向季澤頭上滴溜溜擲過去,季澤向左一偏……」,七巧把她僅可能有的情人打跑了,當金錢與感情兩條路在她面前鋪展時,她選擇了繼續待在黃金的牢籠中,因為出了籠外,可能落得連安居立命的地方也沒有,而這個牢籠是用一生換來的棲身之所,她不願意放棄,但是待在裡頭是寂寞的,「…酸梅湯沿著桌子一滴一滴朝下滴,像遲遲的夜漏-一滴,兩滴……一更,兩更……一年,一百年。真長,這寂寂的那一剎那。…
  七巧由於自己得不到幸福,因而也無法容忍身旁的人得到幸福,她的一雙兒女都是自己不幸的獻祭,「她用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,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。」。由於母親太過強勢龐大,長白和長安兩個人出場的時候就特別地弱小,「七巧的兒子長白,女兒長安,年紀到了十三四歲,只因身材瘦小,看上去只七八歲的光景…一般都是薄薄的兩張白臉,並排站著,紙糊的人兒似的。
長白是七巧唯一的依靠,「只有他,她不怕他想她的錢──橫豎錢都是他的。」於是,七巧只要長白在她身邊,她不管長白的品行,餵他吃鴉片,為他討媳婦,甚至討小妾,無所不用其極地將長白留在身邊。當娶媳婦進來時,七巧仍是不願意看到長白與芝壽兩人變成幸福鴛鴦,處處阻撓,並且羞辱芝壽,使芝壽求生不能求死不得。
長安與七巧同為女性,七巧更看不慣長安得到幸福。七巧將長安視為她可以滋意擺佈的人偶,興起時就幫長安纏足,雖然送長安去讀書,但是只是因為長白不願去,想在面子上也想爭點風光,所以送了長安去讀書,最後長安被迫放棄了學校生活。親事上,也因為七巧總是疑心別人是為錢而來,所以一直耽擱,甚至讓長安染上鴉片,使得長安要出嫁更是困難。長安在長馨的幫助下認識了童世舫,可是長安的幸福看在七巧眼裡是無法忍受,「長安帶了點星光下亂夢回家來,人變得異常沉默了。時時微微笑著。七巧見了,不由得有氣……」接著,七巧再度展現她驚人的破壞力,長安自己退縮退了親事,七巧仍要斬草除根,把長安吸鴉片的事讓童世舫知道,逼得長安「一級一級,走進沒有光的所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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意象--
 
月亮的意象不斷地重覆出現在《金鎖記》當中,月亮似是七巧的化身。
《金鎖記》的一開頭場景就是月亮,張愛玲採用倒敘法,「三十年前的上海,一個有月亮的晚上……」像一個說書人般,將時間空間拉回到三十年前的月亮,造成一種時空上的距離感,接著她又挑起讀者的慾望,「我們也許沒趕上自見三十年前的月亮。」想知道三十年前的月亮究竟是怎麼樣?底下不直接說月亮如何,而是分別透過年輕人與老年人的眼光去看,「年輕的人想著三十年前的月亮該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濕暈,像朵雲軒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,陳舊而迷糊。」,猶如我們去看曹七巧的故事,我們不曾經歷,只能想像這是一個感傷、陳舊而迷糊的陳年往事。但是對於故事的主人翁來說,「老年人回憶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歡愉,比眼前的月亮大、圓、白;然而隔著三十年的辛苦路望回看,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帶點淒涼。」,所謂的老年人就七巧本人了。在開頭的這一段,雖然描寫的是夜色,但是已經先行描寫了七巧的心境,成為故事的基調。
故事一開始,「月亮照到姜公館新娶的三奶奶的陪嫁丫頭鳳簫睜眼看了一看,只見自己一隻青白色的手…心中便道:『是月亮光嗎?』」接續著前一段的月亮的敘述,利用蒙太奇的手法照到三十年前的姜公館,照醒了一個小丫頭鳳簫,接著,「小雙脫下了鞋…笑道:『你也起來看看月亮。』」,看月亮一語雙關,眼底看的是月亮,心眼卻是看著七巧。
月亮和七巧幾乎不同時出場,月亮彷彿是七巧的幽靈,當主角登場時,月亮就要主動退場,這樣的更替是相當明顯,「天就快亮了。那扁扁的下弦月,低一點,低一點,大一點,像赤金的臉盆,深了下去。…」,月沉之後,七巧本人終於在故事中出場。
後來,月亮變得更是恐怖,變成無所不在的統治者,跟隨著每個人如影隨形。
當長安因為母親要去學校鬧事時,心裡知道這個她丟不起這個臉,但是又無力阻止母親到學校去,當她獨自吹起口琴時,「窗格子裡,月亮從雲裡出來了。墨灰的天,幾點疎星,模糊的狀月,像石印圖畫,下面白雲蒸騰,樹頂上透出街燈淡淡的圓光。」在這個場景裡,呼應了長安的心境,原本長安可以有一點自由在學校裡呼吸,也許就像是星星一樣,可以在黑暗中獨自發光,但是奈何月亮從雲裡出來,相形之下,她無力對抗,長安只好放棄她的所愛,繼續待在母親的陰影之下。
  對芝壽而言,月亮就更是可怕,七巧千方百計緊緊地想要捉住長安,要求長白幫她燒烟,這時候利用月亮將七巧的形象寫得淋漓盡致,「隔著玻璃窗望出去,影影綽綽烏雲裡有個月亮,一搭黑,一搭白,像個戲劇化的猙獰的臉譜。一點,一點,月亮緩緩的從雲裡出來了,黑雲底下透出一線炯炯的光,是面具底下的眼睛。」,這使人讀之不寒而慄。當芝壽在七巧的制壓之下,無法做出任何的反抗時,月亮也變得更龐大,更無法抵抗,「今天晚上的月亮比哪天都好,高高的一輪滿月,萬里無雲,像是黑漆天上的一個白太陽。遍地的藍影子,帳頂上也是藍影子,她的一雙腳也在那死寂的影子裡。」,七巧彷彿無所不在地籠罩著芝壽,像太陽的月亮,她世界的主宰。「窗外還是那使人汗毛凜凜的反常明月──漆黑的天上一個灼灼的小而白的太陽。」這時,芝壽想要自己了結自己的生命,雖然沒有行動,但是與死無異,「月光裡,她腳沒有一點血色-青、綠、紫、冷去的屍身的顏色。她想死,她想死。她怕這月光,又不敢開燈。」,月光(七巧)的統治下,芝壽就像是死人。
  最後,卻以月沉人死做結,與開頭的月亮相為呼應,「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,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,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還沒完-完不了。」,為何完不了,因為月亮還是再度升起,雖然七巧已死,但是故事還是在繼續,在故事的最後留了一個尾巴,長安與男人買吊襪帶的傳言。長安帶著七巧的陰影,是否能追求到屬於她自己的生活呢?
  張愛玲採用月亮為通篇貫穿的意象,回應到文章最開頭提到的她認為七巧是她筆下唯一徹底的人物,七巧的徹底彷彿是夜空中孤懸的一盞昏月,生處在黑暗的環境當中,獨自發光,孤單,瘋狂,淒涼,且始終如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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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contemporary4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